血顺着肩头往下淌,一滴滴砸在地砖上,声音很轻,却像锤子敲在骨头缝里。
云拂雪没动。
锡杖还握在手里,杖首的莲灯微闪,像是喘息。她站着,膝盖没弯,脊背也没塌,可全身的经脉都在抖,像绷到极限的弦,随时会断。识海里残碑嗡鸣不止,佛纹乱窜,像是要把她的神魂撕开再重拼一遍。
她知道刚才那一“逆”字,斩的不只是幻象。
是命格,是因果,是千年来压在她心头的那块碑。
现在碑动了,反噬也来了。
她闭了闭眼,舌尖抵住上颚,尝到一丝铁锈味。不是血——是残碑在她体内烧起来的火。她没管,手指一动,把腰间竹筒里的竹片全倒了出来。一片一片,排在脚边,像她这些年攒下的线索,杂乱却有序。
其中一片,刻着昨夜浮现的铭文:“情劫,非私情,乃大义。”
她盯着那行字,忽然笑了下。
笑得有点哑,也有点冷。
“你说大义?”她低声道,“那我就按大义来。”
话落,她抬手,用指甲在心口划了一道。血渗出来,她蘸着血,在胸口画了个“卍”字。动作不快,一笔一划,像是在请神,又像是在下战书。
不是等法相认她。
是她请法。
水晶宫内,佛光忽明忽暗。地藏法相仍立于高台,金目低垂,唇角不动。可云拂雪能感觉到——那道意志在看她,在等她下一步。
她没再说话。
盘膝坐下,锡杖横放膝上。肩头的伤还在流血,可她像是忘了疼。
“你要试我贪权?”她开口,声音平稳,“我不取。”
“试我惧死?”她顿了顿,“我早死过千回。”
“试我痴情?”她抬眼,直视法相,“我偏要情义两全。”
最后一个字落下,识海轰然一震。
残碑骤亮,一道佛纹自碑中冲出,顺着她手臂缠绕而上,直冲心脉。她闷哼一声,喉头一甜,却硬生生把血咽了回去。
金光自她眉心炸开。
法相终于动了。
那双闭着的金目,缓缓睁开,又缓缓闭合。随即,整个法相开始崩解,化作无数金色流光,如雨般坠落,尽数没入她识海。
她没躲。
任那光钻进骨头、经脉、魂魄深处。
像是有人在她体内点燃了一座庙。
地藏传承,认主。
金光未散,她已感觉到一股沉厚之力自识海蔓延而下,顺着血脉游走全身。她没急着动,而是闭眼,以残碑为引,将前世记忆中那一幕拖了出来——倒悬城之巅,她将残碑刺入心口,血洒长空,九具仙骸在身后崩塌。
那一瞬的决意,成了引子。
无垢灵体本源被唤醒,与地藏佛意交融,如水入河,奔涌不息。
下一刻,金光自她眉心炸开,蔓延至全身。
一片片铠甲虚影浮现,自肩甲开始——如莲瓣层层叠起,泛着温润金光;胸甲浮现,刻满古老梵文,字字如咒;臂甲缠绕,锁链虚影缠绕其上,似镇压万恶;腿甲紧随,步步生莲。
最终,铠甲覆盖全身,严丝合缝,却轻若无物。
眉心“卍”字符稳定燃烧,像是烙进皮肉,又像是从骨子里长出来的。
她缓缓睁眼。
目光如刀。
玄霄那一缕魂魄还被锁在法相脚下,灰金色的魂体缠着黑链,原本低垂着头,此刻猛地一震,睁眼看向她。
“你……得了地藏铠?”他声音嘶哑,带着不信,“不可能!你只是个废柴杂役,凭什么承地藏之命?”
云拂雪没理他。
她低头看了眼肩头的伤。血还在流,可刚流出一寸,就被铠甲佛纹吸住,化作一缕金光融入甲身。伤口没愈合,但不再恶化。
她动了动手指,铠甲随心而动,毫无滞涩。
这不是护具。
是战甲。
是地藏留下的道统,是她此刻的命。
玄霄见她不答,魂体一颤,忽然冷笑:“你以为得了铠甲就赢了?地藏早死,传承残缺,你不过是个替死鬼!等我真身归来,你连骨头都会被炼成灯油!”
话音未落,他魂体猛然挣动,黑气暴涨,竟挣断了一根锁链。下一瞬,化作一道黑影,直扑她心口——目标明确,夺无垢灵体本源!
云拂雪依旧没动。
就在那黑影即将触到她胸口时,眉心“卍”字符骤亮,铠甲上的佛纹自动流转,金光如钟罩般炸开。
轰!
黑影被狠狠弹飞,撞在墙上,发出一声闷响。玄霄魂体扭曲,发出一声嘶吼:“你竟有自动护主之力?!”
云拂雪这才抬眼看他。
眼神平静,却压得人喘不过气。
“不是地藏护我。”她开口,声音不高,却字字如钉,“是我承了地藏的命。”
她顿了顿,抬手,指尖轻抚铠甲胸甲上的梵文。
“你说我是替死鬼?”她冷笑,“可你忘了——我死过太多次了。每一次,都比你想象的更早。”
玄霄没再说话。
魂体缩回角落,黑气缭绕,却再不敢动。
云拂雪没再看他。
她低头,将散落的竹片一片片收回竹筒。动作很慢,像是在整理过往,也像是在清点筹码。
残碑忽然一震。
一道新铭文浮现:“传承,已得三分之一。”
她眼神微动。
三分之一?
那还有三分之二在哪?
她没多想,将竹筒系回腰间,握紧锡杖。铠甲未散,金光内敛,却压得整个水晶宫空气都沉了几分。
就在这时,脚下的地开始震。
不是晃动,是裂。
一道道裂缝自宫底蔓延而上,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。她眯眼,看向宫底中央——那里,一道石阶正缓缓升起,自地底延伸而出,通向未知深处。
她记得这阶梯。
白骨铺就,尽头是深渊。
上一次走它,是为寻玄霄踪迹。
这一次,阶梯为何浮现?
她没犹豫,一步踏上。
刚踩实,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闷哼。
很短,很弱,像是从极远处传来,又像是从地底渗出。
可她听出来了。
那是楚临渊的声音。
她脚步一顿。
不是因为动容,而是因为——残碑动了。
一道佛纹自碑中浮现,顺着她手臂爬向眉心,最终融入“卍”字符中。那字符猛地一亮,随即恢复平静。
她懂了。
那声闷哼,不是幻觉。
是残碑在回应。
是他在某个地方,真的在痛。
她没回头。
也没说话。
只是握紧了锡杖,铠甲金光微闪,肩头的血被彻底封住。她一步,一步,走向阶梯深处。
石阶两侧,开始浮现出微弱的光点,像是萤火,又像是魂火。她没看,也没停。
快到尽头时,她忽然抬手,指尖在铠甲胸甲上轻轻一划。
一道细不可察的裂痕浮现,随即被佛纹修复。
她没在意。
只是低声说了句:“你若真困在往生门上……”
脚步未停。
“……这次,换我来钉你出来。”